记者:您作为一位专业画家,当初是怎么走上这条道路的?
纪清远:我小时候很喜欢画画儿。在宏庙小学上四年级时得到美术课王长瑜老师的重视和培养,她推荐我去报考了市少年宫。我当时只有10岁,记得每周都要有一、两个下午去上课。独自乘公共汽车从西单辟才胡同到景山公园,翻过景山早早来到少年宫门口等着开门。当时给我们上课的是杨景芝老师,如果说王老师是我的启蒙者的话,那么杨老师便是我的第二位引路人……。30多年以后我带我女儿来少年宫学画,站在这古木参天的院子里找回了童年的记忆,那种亲切怀旧之感难以言表。
记者:您已经成为活跃于当今画坛上的实力派画家之一,走到今天这一步,想必有不少坎坷经历和感受,能谈谈吗?
纪清远:其实我的艺术经历并不太复杂。算是一帆风顺,出作品也比较早。虽然在中小学时代受到“文革”的影响,但是我基本上是靠自学中国画技法而逐渐成长的,虽然后来考入专业院校进行过系统的训练得以必要的补充,但是就艺术创造而言,还主要靠自己去实践和感悟。在我学习国画的过程中,得到了国画大师蒋兆和,周思聪的指导,他们的人品、画品对我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成为画院画家之前我是工人,从事业余美术创作,21岁那年,我的处女作《大院新春》一举入选北京市美术展览,并由天津美术出版社出版成单幅画挂在全国各地的新华书店里;农业出版社又将这幅画作为1976年农历封面,印刷60多万份发行全国。打响头一炮当时对我是太大的鼓励了。以后作品出的多了,画院领导和老师们觉得这个小伙子很用功并且有潜力,破格把我提拔为专业画家。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今天。
记者:您经过20多年的创作实践,感受最深的一点是什么?
纪清远:体会最深的是:好事应多磨。画儿要一笔一笔地画;书要一本一本地读;事要一件一件地去做。成就一个人才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应该像炖肉一样用微火慢慢地炖。不要爆炒,炒出来的不免夹生。到了40多岁,感觉自己不知不觉地长高了许多,有自信了,目标更明确了。
记者:最近看到您的创作中大部分是历史题材,看来是您的偏爱,
纪清远:这种偏爱是从小形成的,那时爱临摹小人书,画古代大将骑马打仗,觉得好玩。也爱画马,现在还常常为自己属马而感到自豪。后来觉得画古人很入画,。就像传统戏一样,长袍大袖、唱念做打很出效果。当然作为一名专业画家,我现在的着眼点不仅仅在于形式,而更重要的是内容,就是作品的意境。人物的刻划应表现出内心情绪和个性。虽然题材是历史的,但我是现代人,最终还是表达出现代人的感觉。比如我经常创作一些古代诗词画意,那也是按照自己的理解和想象去画。近几年的创作主要有《阅微草堂旧址》、《裱画工》、《秋水月色》、《唐人诗意》若干幅、《李白独坐敬亭山》、《南阳张衡》以及《曹雪芹》等。过去我的画题比较散,偶尔想画就画了。最近又萌发了要表现北京的想法,包括人物和文物。画了一部分,有些不满意就重来。画人物时还是用写实手法,尽量刻划得深入些。
记者:您从事中国传统国画艺术,有关传统与现代、继承和创新的关系您是怎么看的?
纪清远:这是个永恒的话题。但是谁也跳不出如来佛手心,总要继承一种传统。有人说科技发展那么快,艺术为什么那么慢。人类意识的相对稳定性不可能使艺术三日一小变,五日一大变,只是积累渐进。只要搞出好的作品来就会赢得尊重。交响乐形成已有近三百年历史了,现在还是百听不厌呀!当然再过多少年又出来好的东西一样受欢迎。我觉得强调“新”不如强调“情”。艺术的本质在于情。比如每当我对一个题材有强烈的表现欲望时,心情一放开就画得顺,如果勉强去画没有激情就别扭。钱钟书先生诗云:“寻诗争似诗寻我……偶然顿作最难工。”找到艺术的最佳点是最难的,不是你想搞好就能搞好的。
记者:从您的创作思想、包括发表过的见解来看,您更倾向于维护传统文化,准确吗?
纪清远:不太准确。是尊重,不是维护。维护就显得有些保守。一种扎根于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一定有旺盛的生命力。当然瀕临失传的文化遗产包括文物遗存还要保护,这是两回事情。好东西不愁没有群众基础。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就是千万别把文化传统看成是一个僵化的固有物,它还是在不断变化发展的。
记者:想听听您在这方面的认识。
纪清远:这已经是老话题了,歌德说过:“凡是值得思考的事情,没有不是被人思考过的。我们必须做的只是试图重新加以思考而已”。人们在现实中容易把传统文化简单地看成是一种自古以来就有的。其实中国文化既博大精深又容纳百川,始终是处于动态而又开放的。春秋诸子百家争鸣以前的传统文化内容和当今进入21世纪我们所认识的传统内容不会完全一样的,这期间两千多年的历史为我们的文化增添了太多太多新的内容。外来文化的进入,比如佛教在东汉传入中国后又与中国的伦理观念融合,对中国的哲学、文化艺术及民俗有一定的影响。马克思主义不也是由欧洲传入的吗?中国人已经学会并掌握了它认识世界的科学方法。另外谈到京剧,现在看是个传统剧种。形成只有200多年的历史,可能还不如西方交响乐、芭蕾舞剧的历史长。 它来源于各地方剧种像徽调、汉调等,又接受昆曲、秦腔的剧目、曲调的表演方法和一些民间曲调逐渐演变而成为今天的京剧形态。现在看是传统的,纵观历史长河它又是新剧种。跨国界、跨民族、跨地域的文化融合、演变和发展。在美术方面,以徐悲鸿、刘海粟、蒋兆和为代表,将西方绘画的理念技巧传入中国的美术教育,特别在水墨人物画方面有了重大的突破。我想过去是这样,将来还一定是这样的。但是万变不离其宗,这个“宗”就是在本土上形成的民族精神,背离了这一点,中华民族在世界上就没有了自己的特殊地位。正像“诗道之不能不变于古今而日趋于异也。日趋于异而变之中有不变者存。”(清.叶燮《已畦文集》)但是我要强调,吸收与融合不是盲目的,而是择优。
记者:纪先生,有一篇介绍文章评价您是学者型画家,另外从您的画上确实流露出一股书卷气。请您谈一下学者与画家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纪清远:学者在我心目中是非常神圣的,是在某一专业领域里有很深研究和造诣的人。对于我来讲这个称号只是一种理想和追求。一个在国家级画院里的专职画家,应该有这个要求。古代画论中有“夫画者,成教化、助人伦、穷神变、测幽微,与六籍同功。”的话。认为中国画与儒家经典是一样的作用。画家不一定是“活字典”,但是创意和功力就是大学问,要创造高品位。而不是手艺人。一位画家在20多年前说过,画家不能光拼技巧,最后拼的是思想。非常对!深厚的文化艺术修养和生活积累对于画家至关重要。应该厚积薄发。一切学习都要围绕你的主业去进行,修养与技巧是一个整体,不能脱节。要把自己的感受、学识修养自然而然地流露到你的创作上。
记者:您除了画画儿之外,还有其它爱好吗?
纪清远:我挺喜欢京剧,小时候经常跟我奶奶去看戏。虽然听不懂,但是就是喜欢那种音韵,还有戏人的色彩道具等效果。小时候接受的东西有感情。后来“文革”禁演传统戏,在我心里当时还挺遗憾的。记得粉碎“四人帮”后在中山公园有场文艺晚会,其中有段新编传统折子戏《逼上梁山》。这个实际是“文革”后对传统戏解禁的信号。当时我正在四季青公社参加工作队,就专为看这一小段折子戏,竟一口气从西郊骑车到音乐堂。另外在空闲时经常读读古诗文,也喜欢写些散文。
记者:说起您来就不能不提到清代大学者纪晓岚,您作为他的后裔能讲讲这方面的事吗?您的成长是不是和家学有关系?
纪清远:记得从小就听长辈常说起我们是纪晓岚后裔。我父亲说他小时候在家里若直呼祖宗名字,我爷爷都不允许,说要称“文达公”。这是他的“谥号”。有“敏而好学而为文,授之以政无不达”的含义。至于我的成长,主要是离不开父母和老师的教育和培养。
记者:听说在保护纪晓岚故居问题上与您有一定关系是吗?
纪清远:这件事是保护古都风貌的一部分。主要是社会上的关注,政府重视的结果。事情过后,当时任北京市委书记的贾庆林同志在中秋节视察北京画院时见到我第一句话就问:“那件事你满意吗?”市领导在百忙之中还记得这件事,还记得我,又那么平易、谦和。令我特别感动。后来宣武区政府决定迁出晋阳饭庄,恢复了纪晓岚故居并向社会开放。2002年市政府将保护修复纪晓岚故居等文物列入为百姓办60件实事之一。最近市里又决定将纪晓岚故居等30余处古迹提升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
记者:刚才主要谈些艺术方面的内容,我也了解到您除此之外还热心于社会公益事业,比如多次呼吁保护北京古都风貌。您能谈谈吗?
纪清远:话赶到这儿,我顺便再多说一点。关于保护古都风貌主要是认识问题。我刚才说了,文化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发展。但是历史文化精神的积淀,前人所留下的足迹,特别它所遗留下来的精神载体?要加以保留。因为它有着很好的鉴史、育人的作用。解放后由于建设的需要,为了实现环路和地铁规划,就开始逐步拆明城墙,到“文革”时基本拆光。象征性地留下两、三座城门楼。当时除了梁思成先生等有识之士提出很好的建议外,大多数人都尚未认识到。改革开放以后北京又要建国际化大都市,还要有大批的危房和道路改造。造成大片的胡同街巷、四合院和文物古迹的消失,一座整体的老北京城已经快见不到了。非常可惜!几乎失去了一座人类文明的纪念碑,我们为此付出的代价太大了。这其中有开发者利益的驱动。法国作家雨果说:“人类没有任何一种思想不被建筑艺术写在石头上。”由于建筑与文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所以应该把一座文明古城看作是人类文化的集中代表。恩格斯说:“经济学研究的不是物,而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可是这些关系总是同物结合,并且作为物出现的。” 一座整体的北京城是古代悠久历史文化、人文精神的硬件载体。北京是北方少数民族文化与汉文化的结合点,是中西文化的碰撞点,又是历史与现代的交汇点。有元大都土城和通惠河;编纂《永乐大典》和《四库全书》在这里;伟大的《红楼梦》诞生在这里;戊戌变法、五四运动、七.七事变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等重大历史事件都发生在这里,还有那么多的名人故居,有太多的历史遗存了。得到全世界的瞩目,认定这才是中华民族的特点。我想申办奥运会时就靠这些得分呢。古代文物遗存我们要保护,近现代凡是有价值的东西都要谨慎对待。比如北京动物园是座有一百多年历史的园子,不仅是一座动物园。又是个文化概念。它培养了几代人的道德情操。有人说它是喧嚣城市的一块文化绿洲,拉近了人与自然的感情和对动物的爱心。我至今对动物园还有着真挚的感情和美好的童年回忆。绿水环绕,树木成荫。记得我小时候看到园内有一块动物知识的宣传橱窗,我特别喜欢看,还梦想建个自己的小动物园。这个橱窗现在好像还在,记忆犹新。对于求知欲很强的青少年来说,是多好的一处精神文明教育基地啊!至今我还常带孩子去那里玩,体味童年时的感受。如果搬迁走,几代人在感情上是接受不了的。我借此呼吁,要把保护古都风貌提高到“爱我中华”的高度来认识。
记者:最后想请您谈谈对文化发展的看法。
纪清远:简而言之,要实现强国战略,首先是要重视人文,包括文化、教育以及法律、制度等,要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首先是中华民族精神和文化的振兴,否则一定会拖经济发展的后腿。